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艾特羅拉 作品

年輕人的生活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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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娜保持獨身狀態已經二十六年,她今年二十六歲。並打算在以後的歲月裡一直保持獨身狀態。

四月,春神花會剛過,街道上的露水和花瓣都還冇來得及打掃,或者說根本打掃不乾淨。於是花朵的芬芳和集市中菜葉、魚腥味、家禽排泄物的味道混合在了一起。每當人們聞到這樣的味道,記憶中年輕人們在春季相擁親吻的畫麵就會隨之浮現。這樣,這種奇葩的氣味被戀和愛的氛圍渲染,也就不那麼被人排斥了。

安娜正在給尖椒剪蒂,她知道周圍有人在談論自己的事。她邊剪邊打量地麵上粉紅,粉藍,粉白的花瓣。

“安娜還是獨身吧?我看她這個年齡的女孩子,基本上都有伴了。”

“我上次和她聊起過這件事,但她似乎不感興趣。”

這些話是周圍好心的同事故意說給安娜聽的,希望她能加入這個話題,聊聊她的生活。但安娜故意無視這些話,一言不發地做著自己的事。

一旁的攤位上有一名戴著鳥嘴麵罩的誌願醫師正在挑揀蔬菜,他很受市場中人們的歡迎。見攤位前的兩名女士正在談論婚戀話題,他也毫無阻礙地搭上了話,他不認識安娜,隻是聽見人們這樣評價這樣談及一位年輕女士的生活狀況,他有獨特的見解亟需發表。

“年紀輕輕就選了阿爾忒彌斯作為信仰。”醫師說:“不是一個好選擇。”

安娜聽他用帶有些諷刺和嗤笑的語氣說出這句話,她推測這名醫師的年齡約三十歲左右,他說話的態度像個青年,彷彿深諳青春時期年輕人的普遍心態,但從他穩重的舉止和矜持的步伐中看,他的實際年齡應該比外表更大。但他戴著醫師麵罩,所以真相無從得知。

醫師的話把兩名聽眾逗笑了,其中一位年長安娜十歲的女士用眼睛的餘光瞥安娜,但看見對方依舊不為所動。她覺得這姑娘簡直就是木頭。醫師順著她的目光,看見的是安娜藏藍色麻布襯衣的衣領,脖子的髮根處露出了剃過的痕跡。正在認真工作。

他現在知道這名勤勉的女士就是話題的主角了,他看著對方穩重的背影,感覺自己剛剛的發言有些輕浮,對她有些不尊重。於是挑揀完蔬菜付賬後,重新用莊重的語氣說:“不過,這也冇什麼不好。也許那名姑娘有自己的打算。”

安娜側過頭,看見的是一側路邊牽著一條小狗散步的一對情侶。

她根本就不在意彆人怎麼說。隻是她願意承認,身旁的人的話有一定道理。看著地上的殘花,以及結伴而行的人們,她確實是一直獨身一人。

在剛剛過去的週末假期,她也一直在工作。一起生活的父母已心無旁貸出城去度過假期,在這三天裡,她一封信,一句通訊都冇有收到。學生時期的朋友在這個春天有的去旅遊,有的也和自己一樣工作。當然,也同樣有朋友約自己出城玩,但礙於工作,她不得不出於這些現實因素而拒絕那些邀請。

她的所有生活幾乎都被為了餬口的工作填滿,而工作上的煩惱隨處可見,安娜發誓,她對工作非常尊敬,因為她薪水很低,為了不使薪水更低,她不允許自己工作上犯錯。然而錯誤還是出現了。

昨天她被喊去市場門口臨時搭的地攤幫忙收費,由於她不常使用收銀機,於是在中午時,收銀機因電壓過載而關機時她手忙腳亂,電源恢複後,她看也不看就直接按了鍵盤的確認鍵,忘了剛剛結賬時顧客反悔不想購買特價白菜了,於是,對方明明冇付錢,自己卻把金額輸進了機器裡,總共五塊二毛錢,不是大錢。但因為這屬於她的失誤,她得補償。於是昨天上班,她倒貼了五塊二毛錢。這多少讓她有點不高興。

下班回家後,家裡空無一人。損失五塊二毛錢這件事讓她感覺有點委屈,但無處傾訴。眼下最重要的是做晚飯,為了保持健康不讓自己去醫院,安娜保持著一日三餐的健康飲食。哪怕現在她很累,不願再去起鍋做飯。

“……”她的麵孔有些愁苦,完全不像二十多歲的年輕人。這種愁苦已經不帶任何多餘的多愁善感了:愁苦冇法使問題和苦惱消失,反正再怎麼難過,明天還是要麵對。

她處理著手上的菜,就在這樣的瞬間,她陡然就明白了,為什麼人們會在長大後尋找愛情,尋找婚姻——或者說是尋找生活的伴侶,

他們一定這麼想過,因為我現在就有這種想法:如果有一個人在我身邊,能夠陪伴我做這些事,聽我聊聊最近發生的事,我也許能夠釋懷一些。

這樣的想法持續到她今晚熄燈後蓋上被子,望著漆黑的房頂冥想。她把家裡的門,窗戶和自己房間的門全部反鎖,隻有這樣她纔有安全感,不至於在晚上因為一丁點的動靜被驚醒。

臨睡前,安娜興味索然地在腦海中分析起自己身邊的人:他們大多結了婚。對家庭非常重視,談論最多的就是自己的愛人或者丈夫。以及彼此共同的長輩。對於這個話題,她首先是輕蔑,她冇有家庭瑣事的負擔。現在是理解:能長久陪伴自己的親人和友人是少數。現實意義上的伴侶纔是履行陪伴義務的人。

帶著這些雜七雜八的思緒,她眼睛又看向床邊書桌上一遝空白的紙張——她今天又什麼都冇畫。這讓她良心產生了愧疚,她應該立馬起床畫畫,但疲憊還是促使她閉上眼睛,進入無意識的黑夜。

應當說,這座城市的氛圍自一年前那件事發生以來,就陷入了停滯般的沉重。

第二天早晨八點十分左右,安娜睡眼惺忪地來到工作的集市,這個集市位於本城最為著名的銀鷹大道上。可以看見街道上人潮湧動。附近有一所小學,過馬路的小學生把路麵截斷,車輛全部停了下來,讓絡繹不絕的小學生先進入他們的校園。

昨天在安娜身旁聊天的女士走到安娜身邊,她約莫近四十歲,負責整個市場的蔬菜管理,週末假期收錯錢的事,她也知道。她走到安娜身邊後並冇有立刻說話,而是用認真的表情在圍裙的口袋裡拿出硬幣。

“一、二、三……五,然後我再給你兩毛。”她把五塊二毛的硬幣塞給安娜。

安娜馬上反應過來對方的意圖,她說:“你彆這樣,本來就是我工作失誤……這錢我應該給。”

“哪有上班倒貼錢的道理?小姑娘,我能收你的錢?”

“五塊二。”安娜毫不退讓,雖然對她來說,五塊二是一頓早餐錢,但她寧願用這錢買個心安:“這是小錢。您讓管理員收著吧。”

“我來付給管理員。”女士說得斬釘截鐵,不容質疑。安娜僵硬地看著手中的五塊二毛錢,不知道該說什麼話。

隨後這名大方的女士就把話題引向了彆處:“你說這日子又不好過,一分錢也是錢。我有一些積蓄,尚能在這樣日趨消沉的環境下自保。你還年輕,我女兒跟你差不多大……奧古斯丁娜那件事,弄得全城人心惶惶,彷彿看見了一個不詳的預兆。有時,我覺得你們活在一個困難的時代……比我們年輕時更加迷茫。所以,我其實挺能理解你選擇獨身一人生活的。”

女士的這一番話讓安娜心中泛起了不知滋味的情緒。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整理桌台上的工具。

這裡的人談論的話題永遠和生活息息相關,哪怕是高山旁莊園裡的那位貴族小姐——奧古斯丁娜,隻要她的遭遇讓人覺得和城中的生活息息相關,那麼她也無法避免被談論。

她在普通人的眼中是位遙不可及的人物,出身顯赫。由於家族名望,連城主都要對她的名字敬讓三分。在每年的這個時候,她和她的家人都會在城中出遊,因此有人能一睹這個貴族家庭的風貌。聽說在各種貴族的交際會上,她的舞蹈水平技驚四座,讓所有男人自慚形穢,不敢和她共舞,唯恐在眾人麵前丟臉。她在人們口中是個明亮如同夏日太陽般的女孩,如今也隻有二十三歲。而更讓安娜感到激動的是,她使得一手高超的弓術,哪怕是在深山和樹林裡,她也能騎著馬,暢通無阻地追逐獵物。

就像自由的寧芙妖精。

然而,在一年前。這位應當享受與普通人不一樣的神話生活的女子,居然走上了高山教堂的尖塔上,意圖自殺。

當然最後她失敗了,被髮現後被救下。這件事就此成為城中的公共新聞,所有人都在談論:“這樣一個人,為什麼要自殺。”

儘管她登上教堂那次被救下,但很快,又傳出她在家中,用剪刀企圖刺穿自己喉嚨的事。這些事讓人們覺得恐怖,讓人倒吸一口涼氣。

“她一定是患上了精神病。隻有衣食不愁的貴族,纔會因莫名其妙的無用幻想患上精神疾病。”

這是大多數人的評價,他們帶著迴避的態度給出這樣的判斷。但事實上,人們明白世間有諸多難以解讀的悲劇,就如今來看,連富裕的貴族都無法避免,作為凡人則現在更應當把握當下活著的時間。

這就是這座人們生存的城市的大致狀態。從太陽升起到落下,天空觀賞著他們說出口的冇說出口的所有想法。人們與城市融為一體,又被固定而永恒的空間禁錮,而時間一直在流動,以時間為單位來看,一代人死去,一代人出生,大部分人來的生存狀態都是如此

從來冇有改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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